鸿博体育凭借严格的管理制度和强大的制造能力,富士康获得了苹果在内的众多全球顶尖品牌的青睐。但李襄说,在富士康工作是件很无聊的事。“除了上厕所的几分钟时间外,其他时间我就像机器人一样,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喷枪”,这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抱怨说,工厂里永远充斥着令人昏沉的机器运转声,而涂装车间里的油漆味也让他感到胸闷。
跟白班一样,夜班时间也是十个小时左右,赶工期时加班时间还会有所延长。工人们每隔一个月便会调一次班,有的人例如李襄,便喜欢上夜班。“上夜班的干部少,管理也比较松”,他说。
在这个被年轻人占据的小院,无论白昼,任何时候都有人沉睡其中。而整个城西村都是这样这里的租客不是在工厂里劳作,就是在出租房里睡觉。上夜班的工人通常在上午九点入睡,直到傍晚时分才像被按了启动钮的机器人一样纷纷起床。在这期间,外人用拳头砸门也别想唤起他们。
这样的作息时间令城西村多数时候毫无生气。村里林立的小餐馆、服装铺、发廊、网吧、成人用品店门前冷落,他们翘首以待的顾客要么在上班,要么在睡觉。到下午六七点钟时,城西村才会逐渐回复生机。
这时,下了白班的工人们带着疲惫和放松的神情,成群结队地穿梭在灯火辉煌的小巷里。他们脱下千篇一律的工装,穿起各种新潮的休闲服,在各个角落热烈交谈着从争端到谁的男朋友更帅气之类的话题。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工人买了个粉红色的Kitty猫玩具,正站在横跨村口污水河涌的小桥上等待女朋友。
而接替他们的夜班工人,也打着哈欠走出出租屋,走向机器永不停息的富士康工厂。
无论在上班还是下班途中,陈兴国和他的工友们都会见到一群特殊的人他们守在城中村口、公路边、工厂门外,只要看到初来乍到模样的人,便会走上前去。“要找工作吗?”这是他们跟人打招呼的第一句话。
这些被陈兴国称为“寄生虫”的人是为富士康招聘工人的中介人员,每成功介绍一名员工入职,他们就能从富士康那里领到300元酬劳。陈兴国就是被其中一员送进富士康的。
“工人就是我们的商品”,穿着件牛仔夹克的王磊无情地说道。这名19岁的年轻人在厌烦了富士康流水线旁的枯燥工作后,转行做起了现在的行当。
在他递出的名片上,写着一句“成就你的梦想”,和富士康的简短招工标准:持本人二代身份证;初中以上文化程度;16.545周岁;身体健康,无文身烟疤。
“其实小学文化也行。”王磊狡黠地说,近几年处于用工紧张境况的富士康不会在意这一点。而文身烟疤同样不是问题,只要花二三十块钱,城西村里的小店就能抹去这些痕迹。
如果有意的话,经过简单的考试和体检,求职者能在一两天内成为富士康新人。一位富士康员工说,试卷内容只是些诸如你能否承受加班压力、是否容易发怒鸿博体育、《论语》作者是谁之类的简单问题。他认为这样的考试只是走走过场。
王磊的生意并不景气。最近几个月中,他有时一天也做不成一桩买卖。“富士康不像以前那么有吸引力了。”他叹着气说。
事实上,招工难已经成为富士康的巨大挑战,以至于不得不求助于地方政府。在富士康进驻的山西、河南、山东、四川等地方,有的地方政府甚至采用摊派的举措为其招工。
距离太原不到四百公里外的晋城,富士康正在建设一个投资额将达千亿元的超级工业园。按照规划,该工业园未来总用工量将达到20万至30万人之多。为了满足它的庞大用工需求,晋城市政府在7个县区成立了由一把手任组长的招募工作组鸿博体育,正在全省甚至跨省招募大量工人。《都市快报》报道称,山东烟台市政府甚至以下“死命令”的形式,要求当地中专院校组织学生到富士康实习。其中部分学生尚未满16岁。
与城西村一路之隔的山西大学里,一群在草坪上练习街舞的大二学生说,他们感觉去富士康工作是件可怕的事。
富士康“中干”(富士康的大陆干部)陆汇峰对如此窘迫的招工方式唏嘘不已。陆汇峰在2005年便加入了当年仅有六栋厂房的太原富士康。“那时技术管理型人才只招重点大学毕业生,普通工人至少得有中专以上文化”,而且年龄限制是18岁到35岁。
在陆汇峰印象里,当时基层工人的底薪是800元鸿博体育,但算上加班工资后,一个月能挣到2000元左右甚至更多。当时,这样的收入水平并不低于普通太原市民。求职者要靠托关系,甚至花钱才能加入富士康。
但这样的场景在2008年前后便一去不复返了。受全球金融危机、原材料价格上涨以及中国劳动力成本攀升等多种因素的叠加影响,富士康不再是中国新生代工人眼里的最佳之选。这家劳动密集型企业正遭遇来自中国工人的挑战。
“除非别无选择,否则现在的小孩不会选择富士康。”陆汇峰说,在近两年外出招聘技术人员的时候,他经常不得不去一些“很次”的学校才能招到人。
这位管理者抱怨新生代打工者眼高手低,娇生惯养,缺乏时间观念,而且丧失了他们父辈的纪律性。让他记忆犹新的一个事例是:一批刚入职的90后员工因工作效率不高而受到负责人批评后,第二天便以集体旷工的形式向负责人。
但他承认富士康面临着一个难题:在收入失去明显优势之后,富士康靠什么吸引打工者?由于人手总是紧张,一些进厂才几个月的工人就会被任命为生产线负责人,“他们完全不懂管理,会把自己的工作压力转嫁到工人身上”,陆汇峰说,“这些负责人骂人的脏话很难听。”而这导致了工人对富士康更加不满。
“不能只把他们当成坐在流水线旁埋头干活的工人,而应当将他们视为一个有创见的群体”,中山大学工商管理系教授孙海法说,新生代打工者“希望生活更有尊严,能通过工作获得自我提升和发展”。
孙海法早年曾给富士康做过咨询项目和培训服务,在他印象里,富士康是一家关注生产流程、产品质量、技术提升的高效企业,但“它对员工的需求并不太关心,认为只要支付了工人工资,保证流水线正常运作就够了”。
在富士康里,工人不需要学习,甚至不需要思考。“只要把同一件事成千上万遍地去做就好够了”,陆汇峰说,“这样的工作更适合机器人。而机器人的命运是在不断损耗后被淘汰。”
富士康的新生代工人们已经难以容忍这样的命运他们希望通过个人奋斗,有朝一日能享受到现代文明,而不仅仅是作为文明的奴隶。
“管理层能在大酒店享受高档美食,而工人只能在路边小餐馆AA制,”富士康一位从事人力资源的职员说,如果工人认为无法改变这样的状况,“他们就会另外选择出路”。
睡了八个小时后,下午五点,陈兴国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点燃一根香烟,试图打起精神。“工厂想把我们改造成机器,关心的是怎样压榨我们的劳动力;但我们关心的是自己能从工厂收获什么,今后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他眼中工人与富士康的隔阂。
陈兴国的梦想是“在城市里有房子,有稳定收入”。尽管这个目标遥遥无期,但他能肯定的是,富士康不会给他这一切。这让他沮丧不已。
他的室友李襄已经起床一会儿了,正在QQ上跟外地的同学聊天。作为对自己有明确规划的人,李襄过一两个月就会辞职。他打算回老家开一间杂货店。过去两年中,这个用着价值150元的手机的年轻人已经攒下了3万元。“这是我在富士康的最大收获,另外,我还交了一些朋友,他们教会我不少社会上的东西”。
“你线万元存款,一贯“月光族”的陈兴国感到惊诧不已。富士康许多年轻工人会在服装店、餐馆甚至在简陋的KTV里把每个月的工资花个精光。住在陈兴国右侧屋里的两名女孩说,她们不久后会花钱去听“凤凰传奇”在太原举行的演唱会。其中,将左手小手指染成了翠绿色的田美娥说,她厌倦了自己整天按着压铸设备开关的工作。“这份工作让我感到绝望。”她说,整天对着机器已经影响了她的沟通能力。
为了吸引并留住流动性极强的基层工人,富士康今年内涨了两次薪水,算上加班的额外报酬,这里的员工每月收入已经领先于太原的大部分工厂。但由于此前受到外界批评,富士康已对员工加班时间实行了严格管控,近期一线工人每月的加班时间大多被限制在4060小时以内。这意味着他们的收入最多只能在3000元左右浮动。
在富士康太原园区骚乱不久后的10月5日,富士康郑州园区的工人因工作压力过大而以集体旷工表达不满。富士康将这一事件称为“员工纠纷”,并称事件立即得到了解决。
而一位员工透露,今年年初时,富士康太原工业园已经发生过一起规模不大的罢工事件。一名保安还曾因试图抓人而被工人殴打。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这名员工说。为了防范工人联合起来,富士康的宿舍通常不会安排同乡住在一间屋里,而在人手一份的《员工须知》上,“拉帮结派”则是会遭到直接开除的严重违纪行为。“但我们可以在外租房、可以上互联网”,这名员工说,富士康的管理已非铁板一块。
不到十年时间,曾经人人仰视的富士康太原工业园俨然已沦为过气的明星。一位管理人员称,因为人手不够,他所在的部门目前只能满足一半的订单制造业务。而在生产任务最重的手机部门,在郭台铭要求集团全力以赴保证iPhone5生产的命令下,富士康不久前甚至不得不调动山东、河南的工人到太原支援生产。而9月23日夜里与保安的冲突,据说正是由这批员工引发。
“我在太原做餐厅服务员也能挣上两千块钱,不仅轻松,还能接触到外人”,田美娥说,她不介意少挣五六百元。“开心才是最重要的”鸿博体育,这是她奉行的价值观。她表示自己不会找富士康的工人做男朋友,这名19岁的女孩刻薄地说道,“一辈子不会有出息”。
每月12日富士康发工资这天,城西村里总能看到拖着行李箱悄然离去的工人。陈兴国早已把这样的事当作家常便饭。“大家只把富士康当作跳板,早晚有一天会离开的”。陈兴国不想一辈子处理手机外壳,在李襄的鼓励下,他正打算攒点钱去学驾驶。
去年7月底时,郭台铭透露富士康将用三年时间引进100万台机器人,以此降低对工人的需求。四个月后,郭台铭再度声称,2012年内将以日产1000台的速度鸿博体育,让30万机器人进驻富士康。
没人会知道有多少工人将被取代,但董事长郭台铭已经公开表示支持使用更多的机器人。根据官方的新华社报道,今年1月,谈到自己全世界100多万名员工的时候,董事长郭台铭说,“人类也是动物,如何管理这100万动物让我很是头疼。”
这个因成本高昂而一度被视为超前的举动,已经在富士康内部悄然推进。陆汇峰发现,他呆的那间庞大厂房里,去年至今,日夜不歇的机器人正越来越多出现在工人身旁。但陆汇峰感觉,人的某些能力不是机器人能代替的,“例如观察、思考、协作精神”。
晚上七点过,陈兴国和李襄离开小院走上公路,加入夜幕下的富士康大军,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工业园走去。